我握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,上面写着一个地址——城中村里最偏僻的角落。十八年了,我终于找到了那个曾经暗中资助我读完高中和大学的人。

  那是个周三的下午,邮递员大叔骑着绿色的自行车,车铃声响彻了整条胡同。我从母亲殷淑芬手中接过那封厚厚的信件时,手都在颤抖。

  母亲坐在那张破旧的竹椅上,手里捏着录取通知书,眼圈红红的:小雅,妈妈对不起你。咱家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。

  学费、住宿费、生活费,加起来需要八千多块钱。对于一个月收入只有两百块的单亲家庭来说,这无异于天文数字。

  我们的邻居是一家姓宋的人家,男主人宋志强是个木匠,女主人方秀兰在纺织厂上班,还有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儿子宋宇辰。

  宋宇辰从小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,高中毕业后没有考大学,而是选择了技校。他总是很安静,话不多,但每次见到我都会点头微笑。

  殷姐,你别多想。我们家宇辰在厂里攒了点钱,他说想借给小雅读大学。这孩子从小就佩服小雅的学习成绩。

  殷姐,咱们都是邻居,低头不见抬头见的。再说了,小雅这么优秀的孩子,不能因为钱耽误了前程。方秀兰把信封塞到母亲手里,钱的事情以后再说,先让孩子上学要紧。

  她看着我的表情,温和地笑了笑:小雅啊,这孩子让我转告你,好好读书,别想太多。他说等你毕业了,有出息了,再还也不迟。

  我望着空荡荡的隔壁院子,心里五味杂陈。那个平时话不多的大哥哥,竟然用这种方式改变了我的命运。

 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,火车上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而紧张。硬座车厢里人挤人,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。我紧紧抱着那个装着所有家当的蛇皮袋,生怕弄丢了什么。

 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,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。不是因为功课有多难,而是因为我知道,这个机会来之不易,我必须加倍珍惜。

  实际上,即使有了宋家的资助,我的生活依然非常拮据。为了省钱,我经常只吃馒头和咸菜,很少买肉食。

  有一天,我正在图书馆自习,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一封信。信封很厚,里面除了母亲熟悉的字迹,还有一张汇款单。

  小雅,宇辰从南方寄了些钱回来,让我转给你做生活费。这孩子说南方的工厂效益很好,他攒了些钱,让你不要省着,该买的就买,营养要跟上。

  看着那张300块钱的汇款单,我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。300块钱,对于当时的我来说,简直就是一笔巨款。

  从那以后,每隔两三个月,我都会收到这样的汇款。数额不大,但总是来得很及时,仿佛宋宇辰能够准确地感知到我的困难。

  我拿着那张纸条,心中涌起一阵暖流。这个从未要求任何回报的人,就像一个守护神一样,默默地关注着我的一切。

  这一年,我渐渐适应了大学生活,成绩也稳定在年级前十。但是关于宋宇辰的消息,依然只能通过母亲的信件零星地了解一些。

  母亲说,宋宇辰在南方的一家电子厂工作,收入不错,但工作很辛苦,经常需要加班到很晚。方秀兰很心疼儿子,但又为他的懂事感到骄傲。

  小雅,宇辰这孩子说了,他不需要感谢,只要你好好读书就行。他换工作比较频繁,地址也不固定,等他稳定下来再说吧。

  这样的回答让我更加好奇,也更加感激。这个比我大三岁的哥哥,为什么会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邻居家女孩如此照顾?

  就在春天的时候。母亲叹了口气,志强的腰伤越来越严重,干不了重活了,秀兰也下岗了。他们觉得在这里生活压力太大,就搬到乡下的老家去了。

  宇辰啊...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,秀兰说,宇辰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,也联系不上。搬家的时候,他们在儿子房间里留了张纸条,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。

  我想起了那些汇款单,想起了那些默默的关怀。现在宋家遭遇困难,而我却连一个确切的联系方式都没有。

  这个...母亲的表情更加复杂了,秀兰说,她给宇辰写了信,但一直没收到回音。可能宇辰工作太忙了,还没看到吧。

  我给所有能想到的南方城市的信息台打电话,询问电子厂的情况,但都没有任何收获。那个年代通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,想要找一个人真的太难了。

  同学,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。办公室的老师很和蔼,学校可以为你安排一些兼职工作,但是你要保证学习成绩不能下滑。

  我一边打工一边学习,生活变得异常忙碌。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还是会想起宋宇辰。他现在在哪里?过得好吗?知道家里的情况吗?

  秀兰今天专门跑来问我,说宇辰已经半年多没有寄钱回家了,她很担心。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,小雅,你说这孩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?

  我发现了几家在90年代初期比较知名的电子厂,其中有一家深圳的工厂,招工信息和宋宇辰的情况比较符合。

  同志您好,根据您提供的信息,我们厂确实曾经有过一名叫宋宇辰的员工。但是该员工已于去年因工伤离职,具体去向不明。

 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各种线索,给所有能联系到的医院、工厂、甚至是救助站写信。但是石沉大海,没有任何回音。

  那段时间,我的成绩下滑得很厉害,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。室友们都很担心我,劝我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。

  宋雅,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室友秦雨桐拉着我的手,你说的那个宋哥哥既然这么关心你,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。

 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就会想起那些年收到的汇款单,想起那些温暖的话语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,为什么会对我如此关怀?而当他遇到困难的时候,我却连一点帮助都提供不了。

  妈,我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。我握着母亲的手,宋哥哥帮了我这么多年,现在他可能遇到了困难,我不能袖手旁观。

  唉,那孩子命苦啊。老大爷叹了口气,当时机器出了故障,他为了救一个新来的工友,自己被压伤了腿。厂里赔了点医药费,他就走了。

  大三开学后,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学习上。但是宋宇辰的事情就像一根刺一样,永远扎在我心里。

  那一年,我格外努力地学习,希望能够用优异的成绩来回报宋宇辰的恩情,即使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。

  每当帮助别人的时候,我总是会想起宋宇辰当年对我的恩情。我希望能够把这种善意传递下去,即使无法直接回报他。

  是啊,是啊!有人说在省城见过他,我和你宋叔叔明天就去找!方秀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小雅,这么多年了,终于有消息了!

  那天晚上,我一夜无眠,满脑子都在想象着见到宋宇辰时的情景。我要怎么感谢他?怎么告诉他这么多年来我对他的思念和感激?

  电话那头,方秀兰哭得不能自已:小雅,这孩子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啊!腿伤得很重,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,现在只能坐轮椅了。

  他现在住在省城的一个小出租屋里,靠给人修收音机、电视机维持生活。方秀兰的声音里满是心疼,这孩子性子倔,不肯跟我们回老家,说不想拖累家里。

  小雅啊,你有这个心意宋婶婶很感动。但是这孩子现在情绪不太好,不太愿意见人。方秀兰犹豫了一下,要不等过段时间,等他情绪稳定一些再说?

  原来这么多年来,那个一直默默帮助我的人,竟然是在用残疾的身体,艰难地维持着生计。而我,却在舒适的校园里享受着他用血汗换来的求学机会。

  小雅,妈妈理解你的心情。宋家对咱们有恩,现在人家有困难,咱们理应帮助。但是你要记住,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不是一时的愧疚和感动,而是要想办法真正帮助到宇辰。

  我开始制定计划。首先,我要完成学业,获得更好的经济条件;其次,我要想办法联系宋宇辰,了解他的具体情况;最后,我要尽我所能帮助他改善生活状况。

  研究生期间,我一边学习一边做兼职,积攒了一些钱。每次有了一点积蓄,我就让母亲转告方秀兰,说是要资助宋宇辰的生活费。

  方秀兰告诉母亲:宇辰这孩子说了,小雅能有今天的成就,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。他当年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,现在不需要什么回报。

  研究生毕业后,我进入了一家知名的科技公司工作。凭借着扎实的专业基础和多年的努力,我很快在工作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。

  但是省城很大,人口众多,想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?更何况,我只知道他大概住在某个出租屋里,靠修理电器维生。

  可不是嘛,这收音机陪了我十几年了,突然就不响了。大妈一脸惋惜,要是小宋还在就好了,他修东西可厉害了。

  哎呀,就是住在前面那栋楼里的一个小伙子,坐轮椅的。手艺特别好,什么电器到他手里都能修好。大妈叹了口气,可惜去年就搬走了,也不知道去哪里了。

  姓宋,叫什么辰来着,三十多岁的样子。大妈回忆着,人长得很清秀,话不多,但人很好。经常帮我们这些老人修东西,从来不收钱。

  我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,几乎走遍了省城所有的城中村,终于在一个最偏远的角落里,从一个小店老板口中得到了确切的消息。

  你说的那个修电器的残疾人?我知道!小店老板热情地指着一个方向,就在那边的巷子里,最里面那排房子,门牌号好像是23号。

  那是一个雨夜,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破旧的小楼。楼道里灯光昏暗,墙皮剥落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。